他那深灰色的战袍上洒满了厮杀过的汗水，沧桑的眉头紧皱着，露出了尴尬而又为难的神色。
这很不寻常。众所周知，公园里每个貌不惊人的老头，都是隐藏的王者。你总能看到那么几个传说，比如一个外国专业乒乓球员来到北京三环里的某个小区秀球技，结果被身穿跨栏背心的六旬大爷杀了个片甲不留。大爷们是不会输的。尽管肉体已经在衰老，但他们功夫恰恰在于方寸之间，就像金庸笔下的扫地僧。他们要么是退役的乒乓球运动员，要么是在象棋界深耕多年的优秀棋手。
专门在公园、小区里挑战大爷，一开始还要装作“只学过几个月”的入门小白，直到给对方强力一击。
没人知道这场针对大爷们的“围剿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。
正如没人知道这为什么会成为一个短视频流派，唯一确定的是大家都想看大爷吃瘪。小区的活动区、免费的市民公园，本来是被他们独占的江湖。下图这位大爷就靠自己精湛的“旋风三板”，爬上了小区乒乓球食物链的顶端，赢得了所有人的拜服。当他缓步上前，那些已经宣誓效忠的普通大爷们，都要迅速后退以示尊敬。如果说互联网大佬们的花名是为了对员工们展示虚妄的平易近人，那么大爷的绰号恰恰代表着睥睨一切的地位和权威。但正如每头狮王会在年老力衰后遭遇后辈的挑战，现实也在短暂的犹豫后，向大爷展现出了“狰狞”的面目。“势头不对”的苗头，从国手脱去外套的那一刻就开始显现；颜色鲜亮、后面印着名字的国家队队服引起了旁观者的好奇，却没有激发爆哥的警惕。
友谊赛的前半段，爆哥从表情到肢体语言，还都是随意的、不屑的，还带着点指导后辈的宗师气派。直到对面几个连续反拉，让他的草根明星生涯第一次面对“找不到球”的尴尬。
爆哥心里多了一丝疑惑，虚浮的脚步透出了他的心虚。他试图向旁边曾经臣服于自己的人群寻求支持，却没有得到回应。直到最后以11：3的大比分落败，才意识到已落入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陷阱。视尊严如同生命的小区乒乓界，无法接受一个惨败的球王——即使对手来自另一个维度。当他落寞离开曾经挥洒过汗水的球桌时，可能会有点后悔自己的狂妄。但其他没有经历过失败的公园大爷，很难提前认识到这一点。流连于社区活动场地的老头们是有资本骄傲的，尤其是那些身经百战者。他们要么已经偷偷练就了你也不知道有什么用，但就是看着贼厉害的花式技巧；要么仅凭借超长的球龄和丰富的对战经验，就能震慑住质疑他们的对手。打球10年只能算是弟弟，要想竞争球王之位，至少要30年以上的球龄。有时表现指点江山式的蔑视，头一晃手一摆：“你要是省队的，那我就是国家队的！”有时又表现为语重心长的长者风范，明知道对方并非凡物，但也能神态自若地摆出老前辈的架势，“国家队的？那我教教你。”当然上面这位宗师的命运，我们在文章开头就已经知道了。在降维打击的实力碾压下，大爷不得不面对自己并不是“民间高手”这一事实，前半生树立的生活基石轰然倒塌。六七十年的人生中，第一次尝到了这样令人如鲠在喉的打击。很多时候正是狡猾的年轻人，一步步诱导大爷们走向“自满”这条危险的道路。比如下面这位蓝衣大爷，本来只是自己岁月静好地练着发球。
结果被面前一脸谦卑说“我接接您发球”的年轻人迷惑，殊不知他只是藏起了致命的獠牙。什么脚下一滑啊、手劲儿太小啊、判断失误啊，大爷的自信在糖衣炮弹的攻击下逐渐膨胀。直到那决定胜负的一刻——对面甩开了膀子的小伙直扑对面连步伐都迈不利索的大爷，正手反手一通猛削。你说大爷又有什么错呢？不过是被年轻人无害的外表迷惑了。“这毛头小子居然还好意思问我怎么连地上的球都不要了？”在连刷了十几个类似的视频之后，大爷们的好胜心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按理说，这些扮猪吃老虎的年轻人都是正儿八经的专业运动员，就算打不过也没什么可丢脸的。正像一位网友所说：“这曾经也都是称霸一方的地下球王，打球杀气都是有的，虽败尤荣。”偏偏大爷们都不这么想。一旦场上差距被拉开，就连笑容都很勉强。这让我不禁猜测，是不是乒乓球界的公园老头们普遍要更自傲一点。
听多了各种大杀四方的所谓“种族天赋”神话，难免会在自己的身上代入。就连我在8岁以前，也相信打乒乓球是刻在每个中华儿女的基因中的。
直到发现自己满场找球的样子，就像一个正在练习杂技的马戏团小丑。素有“君子爱好”之称的象棋摊上，围坐的大爷们从表面看确实更加谦逊一些；
同样是这一片备受推崇的偶像，下图这位高手没有爆哥“雄霸天下”的气魄，反而摆出好汉不提当年勇的姿态。
当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败，也会迅速稳坐大地，用一根颤巍巍的手指守护自己的自尊。武侠小说通常是这么写的——一个志得意满的年轻棋手，在路边的棋摊被踩着老布鞋的老者虐到怀疑人生。从此立志用功钻研技巧，终成一代宗师。但现实中的故事往往是反过来的：满头白发的老者被虐到怀疑人生，从此立志告别棋坛，回家带孙子。
短视频平台上有个专找老头下棋的女性博主，如今已经让方圆几百里的下棋大爷们闻风丧胆。
每一次的套路也都是类似的，上来先摆出菜鸡的样子，让沉浸在“天下无敌”幻想中的对手放松警惕。
上面那些国家队选手们再怎么装怂，多年锻炼出的步伐和力度，总会透出点蛛丝马迹。尤其是在认真开始发力的那一刻，操作上的差距就已经迅速拉开。下面这位大师，前一秒还暗笑年轻人沉不住气，只知道一味强攻，乱了自身阵脚。
接着被连叫了七个“将”，也不过是按部就班、从容应对。直到最后一次，他突然发现己方的将棋已经被天罗地网笼罩，无处可逃。失败来得那么突然。师父的手依然在挪动棋子，但犹豫的动作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：“我逃不掉了，我接下来的任何一步操作都不过是困兽之斗。”
唯一能做的就是若无其事地推棋告辞，守住自己最后的尊严。你看，尽管大师离开的姿态没有那么从容，但围观的其他人都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。那或许是大爷输的第一场棋。只有满桌的纸巾，守护他们荣誉受损的忧伤。就像明教有光明顶，雪山派有凌霄城。那个能吸引方圆几公里所有老头的绿化公园，就是他们的门派总舵。而当我们把目光从大爷们折戟的画面上移开，就会发现真相如此显而易见——刺痛大爷的不是被年轻人打败，反而是场下同龄人各怀心思的眼神。
“他嘴角的弧度，是在嘲笑我吗？他隐晦的手势，是在暗示我名不符实吗？”年轻时没有感受到的同辈压力，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生活里。有人说，孩子对待同类往往是最残忍的。我觉得这句话也可以用来概括大爷。当手下败将在场边无情地嘲笑自己，大爷只能报以尴尬的一笑。
有人对你的失败幸灾乐祸，就会有人嘴上骂你“冤家”，却热情地伸出援手。
有人会在你万念俱灰时袖手旁观，就有人会跟你并肩作战，只为夺回王者的尊严。虽然到最后也没帮上什么忙，仿佛只是充当一个做做样子的气氛组成员。
在一场又一场不对等的战斗中，大爷们愈发获得了心灵上的平静。
感谢你读到这里，记得把Vista看天下“设为星标”，多多点赞、在看、转发，明天还有更精彩的文章。